时间词与时间量词的语序类型学研究
Weifeng 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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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本文考察了现代汉语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单独出现与共现时的小句语序类型,并总结出了五条语序类型蕴涵规则。本文认为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在小句中的相对位置与谓语结构的属性,真宾语与准宾语的相对位置,以及时间长度量词与时间频率量词的互补分布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本文的三点结论是,如果某一位置可以出现时间长度量词,那么该位置上一定可以出现时间频率量词;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时两者之间存在广义领属关系;时间词与时间量词作用于同一句法层面上时,所指范围更大的词在线形顺序上应更靠前。
关键词:时间词 时间量词 语序类型学
Abstract: This paper examines Chinese clausal word order with Time Nominals and Time Quantifiers. It is found that the word order of Time Nominals and Time Quantifiers are, at least, decided by the nature of predicate structure, the relative positions between real object and pseudo-object, and complementary distribution of Time Quantifiers of Length and those of Frequency. It is concluded with three principles, i.e. a) if a position in the clause can be occupied by a Time Quantifier of Length, it can also be occupied by a Time Quantifier of Frequency; b) there is possessor-possessum relation between concurrent Time Nominal and Time Quantifier; and c) if a Time Nominal and a Time Quantifier co-occur at the same syntactic level, the one with a wider scope of reference appears leftward.
Key words: time nominals; time quantifiers; word order typology
一、引言
当代语言类型学主要关注语法研究,其中语序更成为当代类型学的核心领域。(刘丹青,2003:7)Greenberg(1966)被公认为是当代语言类型学的开山之作,该文标题的关键词就是“语序”(order),而当时所提出的里程碑式的句法共性规则中更是有半数以上是直接关于语序的。不论哪一种语言,句子语序所包含的基本成分都是主语(S),动词(V)和宾语(O)。相应的逻辑排列总共有六种,即SVO,SOV,VSO,VOS,OSV和OVS。据统计,人类语言中约90%采用SVO或SOV的语序。(见石毓智,2002)而除巴西北部仅约350人使用的Hixkaryana外,几乎没有其他语言使用OVS的语序。(见陆俭明、沈阳,2004:424)汉语则属于SVO语序。
除了S或V与O之外,小句语序还可能包括其他成分。语言学上一般将这些成分看作“附加语”(adjunct)或“修饰语”(modifier)。Li(2000)的研究指出,典型的SVO语言其类型学特征中附加语X往往出现在动宾结构(VO)之后,其蕴涵关系逻辑式可做如下表示(另见石毓智,2002):
SVO⊃SVOX,X=介词短语,副词短语,结果成分,等等。
但是,由于动补结构的建立,上式中的X在十五世纪左右在汉语中消失了,从而形成了现代汉语句子组织信息的原则,即“伴随特征+谓语动词+结果特征”。并且不管什么词类,只要表示结果就必须出现在相应的谓语之后。(见同上)
时间词(Time Nominals)是句子附加成分语序类型研究的重要方面。所谓时间词指的是“能做‘在’‘到’‘等到’的宾语,并且能用‘这个时候’‘那个时候’指称的体词”(朱德熙,1982:43),如“今天”、“去年”、“星期一”、“零点”等。时间词不同于时间量词(Time Quantifiers)。虽然都表示时间,也都属于体词,但时间量词强调的是时间的数量,如“一天”、“两年”、“三趟”等。它既不能做“在”、“到”、“等到”的宾语,也不能由“这个时候”、“那个时候”等指称。此外,表示时间的还有时间副词,如“已经”、突然“等;以及时间名词,如“时候”、“功夫”等。本文主要讨论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在现代汉语中的语序类型。
二、时间词的小句语序类型
时间词包括时间段和时间点。根据石毓智(2002)的分析,时间词1“是独立于动作的,并不是动作行为运动变化的结果,不属于结果成分。所以它们只能出现于谓语动词之前”,如:
(1)我昨天去逛商店了。
(1a)*我去逛商店了昨天。2
上文提到,时间词这种由谓语动词后逐渐移至只能出现在谓语动词前的变化是由动补结构的建立而导致的。因此,现代汉语“除个别表示结果的介词短语外,动宾之后不再允许任何其他成分出现”(同上)比如,比较项可以出现在古汉语及英语比较句谓语的右侧,而现代汉语则不能:
(2)Mary is even taller than John.
(3)季氏富于周公。《论语·先进》
然而,事实上,现代汉语中比较项是可以出现在谓语后的:
(4)他高过姚明,快过刘翔。
而程度较低的比较项也并非只能出现在谓语之后:
(5)他高不过姚明,快不过刘翔。
如果考查方言,类似于4)的结构则比比皆是:3
(6)广州粤语:今日暖过琴日。(今天比昨天暖和)
汝城方言:病人强过郎中。(病人要比郎中强)
平度方言:这个好起那个。(这个比那个好)
除比较项外,方言中其他表示数量、程度、顺序等成分也可出现在谓语之后。就连“唤江郎觉”这样只允许在古汉语里出现的情况,方言中也合法:
(7)梅县话:讲少两句话。(少说两句话)
装得系多东西落。(装得下许多东西)
长沙话:你莫吃净菜。(你别净吃菜)
扭螺丝不动。(转不动螺丝)
上海话:国庆节到快啦。(国庆节快到了)
晒其干。(晒干它)
温州话:渠个人好显。(这个人很好)
把刀割佢勿落。(这把刀割不下它)
厦门话:汝行事先,我行路尾。(你先走,我后走)
掠伊会着。(抓得到他)
广州粤语:唔该你斟杯茶畀我先。(请你先到一杯茶给我)
佢食得肥猪肉多,所以肚屙。(他吃多了肥猪肉,所以拉肚子)
重新考查时间词的句法位置,事实上,现代汉语中时间词也是可以出现在谓语之后的,如:
(8)我出生在1980年。
(9)相约在零点。
那么,为什么(8-9)例合法,而(1a)却不合法?我们认为,(1a)与(8-9)例中的谓语本质上存在着区别。(1a)中的谓语“逛商店”其内部结构是体宾性的,即动词“逛”加上体词性宾语“商店”。在体宾结构中相应动词之后可以带上体词性的宾语,也只能带体词宾语,如“逛超市”、“逛马路”,但“*逛喜欢”。而(8-9)例中的谓语“出生”与“相约”则属于谓宾性的结构,相应动词带上的不是体词而是谓词性的宾语,如“出来”、“出发”、“出动”、“相拥”、“相对”等。谓宾结构后可以带上表示时量、动量、名量等“准宾语”,而体宾结构却一般不可以。虽然,(1a)中的“昨天”可做“真宾语”,但由于体宾动词的特性其后的真宾语位只能由一个真宾语占据,(1a)中体宾动词“逛”后已经有了体词性的“商店”,“昨天”当然也就找不到它的位置了。此外,与体宾动词不同的是,有些渭宾动词还可带上体词性的宾语。(见朱德熙,1982:58-59)换句话说,谓宾动词所承担的功能大于体宾动词。因此,体宾动词可出现的位置,谓宾动词一般也可出现,而谓宾动词可出现的位置,体宾动词则不一定能出现。
另外,我们注意到,在(8-9)例中后置的时间词前均有介词“在”。其中(8)例的“在”省去后句子不合法,而(9)例中的“在”省去后句子仍合法。我们认为,首先加上“在”合法是因为,前面提到,(8-9)例中的谓语结构可带准宾语,但“1980年”与“零点”既不是动量名词,也不是时量或数量名词。因此其无法直接占据宾语位置。这个情况下,“在”作为“不得已的方法”(last resort)出现,使上述时间词出现在介宾的位置,属于句法上的强制要求。由于谓宾结构中宾语的谓词性特征,相应的谓词宾语均可单独与上述介宾结构结合表达完整的意思,如“生在1980年”。而相应的体宾结构,由于动词强调的是其后的体词性宾语,而体词性宾语却不能单独与相应介宾结构组合构成合法的有意义的句子,如,“*商店在昨天”。因此即便在(1a)中的“昨天”前加上介词也不成立。另一方面,(9)例中的“在”省去后仍合法是因为,与体宾动词和相应体宾结构不同的是,有些谓宾动词及相应的谓宾结构后还可带体词性宾语。虽然(9)中的“零点”不是“准宾语”,但却是货真价实的体词性“真宾语”。我们认为,(8)与(9)之间的区别在于,(9)例中的“相约”是具有“兼类”(cross-categorial)性质的谓宾结构,而对于兼类谓宾结构,其后时间词可直接占据相应结构的真宾语位,而无须介词引出。与(9)例相似的流行歌曲《相约九八》其歌名就是典型的例子。这样,现代汉语时间词的语序类型蕴涵关系逻辑式可表示为:
规则一:CPOS + TN⊃POS + Prep + TN⊃TN + NOS⊃POS4
上式是由两个逻辑式写成的,即CPOS + TN⊃POS + Prep + TN与POS + Prep + TN⊃TN + NOS⊃POS。上述规则的类型学解释为:如果时间词可以出现在兼类谓宾结构后,那么在介词的引导下相应时间词可以出现在所有谓宾结构后;如果时间词在介词的引导下可以出现在谓宾结构后,那么相应的时间词可以出现在体宾结构或谓宾结构前。
上述蕴涵关系式中,蕴含关系(⊃)左侧的是蕴涵项(implicature),或“前件”;其右侧的是被蕴涵项(implicatum),或“后件”。按照Greenberg(1966),语序蕴涵关系一般是单向的,其中做后件的语序是优势语序。根据语序和谐(harmony)的原则,优势语序总能存在,而非优势(或劣势)语序却只能在与优势语序和谐的结构也存在的情况下存在。(另见刘丹青,2003:35-37)因此,根据上述规则,现代汉语中时间词出现在谓语动词前是优势语序,但不是唯一的语序。
另外,关于时间词内部“时间段”与“时间点”的区分,我们认为意义不大。因为即便将(8)与(9)中的时间段与时间点位置互换,省去介词后,(8a)仍不成立,而(9a)却仍合法:
(8a)*我出生零点。
(9a)相约1980年。
原因在于所谓的时间段其实就是指其自身内部的某个时间点而已。比如,“出生在1980年”不可能是说“出生”的动作延续了“1980年”整整一年,而是说它发生在那一年中的某一点时间。5时间段与时间点之间的蕴涵关系可以由时间段加上时间点的结构看出来,如“昨天八点半”。6
三、时间量词的小句语序类型
时间量词表示时间的数量,但它不是时间词。作为体词,对时间量词的提问不能用指代时间词的“什么时候”,而需要用“多久”或“多少次”等指称时间长度与时间次数的词。石文(2002)提出时间量词是“行为动作运动变化的数量特征,它们表达谓语动词的结果属性,因此只能出现于谓语动词之后”,如:
(10)我已经做了三年了。
(10a)*我三年已经做了。
(11)我已经看过两遍了。
(11a)*我两遍已经看过了。
对于上述情况,若句子表达完全否定的意义,那么最小基本量可以出现于谓语之前,如“我一次也没去过”。事实上,对于现代汉语来说,表时间长度的非最小基本量在否定句中也可出现在谓语前,如:
(12)我已经三年不做了。
其实,不光是谓语表示否定,肯定的情况下,时间长度也可能出现在谓语之前,如:
(13)他已经三年做好了。
那么,为什么(12-13)成立,而(10a)却不成立呢?我们先看与(10a)最接近的(13)例,可以发现,(10a)中时间副词“已经”出现在时间量词“三年”后,而(13)中却出现在前。对于这一问题,我们认为(13)与下例(13a)的意思是不同的:
(13a)他已经做好三年了。
区别在于,第一,(13)中的时间量指的是“做”这个动作持续到说话时三年了,而(13a)则说的是“做”这个动作完成后到说话时已三年了。第二,虽然都是“做好”,但(13a)暗示“做”这个动作已全部完成,而(13)则只说明“做”这个动作完成了三年的量,至于三年是否代表该动作整体已全部完成却不得而知。换句话说,(13)中的“已经”修饰的是时间量,而(13a)中的“已经”则强调谓语“做”的完成状态。那么(10a)不成立的原因就在于将原本修饰时间量的副词放在了谓语中心词的修饰语位置,导致了句子的不合法。8
但是,这里有一个谓语肯定与否定之间的差异。与(13)和(13a)之间语义上的差别不同,(12)与(12a)在语义上似乎是一致的:
(12a)我已经不做三年了。
显然,(12)与(12a)说的都是“不做”这个状态所持续的时间。我们认为,这是由谓语本身的语义特征所决定的。(13a)中的“做”表示的是一个已经开始并进行的动作完成的状态。而“不做”,如果非要说是和“做”一样的一个动作完成状态的话,那么我们却找不到这个动作的起点。9也就是说,(12)与(12a)中的“已经”直接修饰的不是谓语,而是时间量词。
我们提出,现代汉语时间长度量词的语序类型蕴涵关系逻辑式为:
规则二:TQL + PA⊃TQL + PN⊃PA⊃PN + TQL10
上式的类型学解释为:如果时间长度量词能够出现在肯定性谓语前,那么它也能出现在否定性谓语前;如果时间长度量词能够出现在否定性谓语前,那么它也可以出现在肯定或否定性谓语后。
接下来,我们来看一下时间频率量词(即表次数的时间量词)的小句位置。正如本文所一直强调的那样,语言类型不是绝对的。(11a的上海话对应例子可以接受:
(11b)阿拉两遍已经看过了。
(11b)在上海话中合法,但其语义的具体所指,既什么看了两遍,却不清楚。那是因为,“看”后的“两遍”,作为时间量词,只能被看作是一个准宾语,而若将其真宾语补上,则句意就会显得更为清晰,如:
(14)迭部电影阿拉两遍已经看过了。
有意思的是,当相对于(11b)的普通话(11a)不成立时,相对于(14)例的普通话(15)却是合法的:
(15)这部电影,我两遍已经看过了。
我们认为,造成上述现象的原因在于,上海话中时间频率量词出现在谓语前时不需要一个与其具有广义领属关系的主题化成分,而在普通话中该成分则必须是显性的。这种将句首的“这部电影”作主题化分析的优点在于,我们也可以将谓语前的时间量词看作“次主题化”或“次次主题化”的结果。(详见徐烈炯、刘丹青,2007)因为两个主题之间具有广义的领属关系,使得相应的句子不仅合法,语义也更完整。11这样就解释了下例(15a-d)不合格的原因。因为原本处于真宾语位的“电影”其语义突显性要远高于处于从属准宾语位的“两遍”,所以应先将真宾语主题化,而(15a-b)中主题化的只有准宾语,真宾语却原地不动导致句子的不合法。同时,正因为准宾语处于从属的地位,根据梅德明、韩巍峰(2009a)的分析,主题化时真宾语应处于更靠前的主题位。而(15c-d)中准宾语却位置更靠前,故而不合法:
(15a)*我两遍已经看过这部电影了。
(15b)*两遍我已经看过这部电影了。
(15c)*我两遍已经这部电影看过了。
(15d)*两遍我这部电影已经看过了。
我们将现代汉语时间频率量词的语序类型蕴涵关系逻辑式描述为如下:
规则三:TQF + PA⊃TO + TQF + PA⊃TQF + PN⊃PA⊃PN + TQF12
对于上式的类型学解释为:如果时间频率量词可以出现在肯定性谓语前,那么相应的具有广义领属关系的真宾语允许主题化至该时间频率量词前;如果时间频率量词可以出现在与其具有广义领属关系的主题化真宾语与肯定性谓语之间,那么该时间频率量词也可出现在否定性谓语前;如果时间频率量词可以出现在否定性谓语前,那么它也可以出现在肯定或否定性谓语后。
同关于时间词的规则一相同,上述规则二与规则三中最右侧的均为优势语序。当然,它们在现代汉语中也拥有出现频率高,内部结构稳定的“优势”句法地位。
四、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时的语序类型
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在小句中共现时与谓语(P)之间的语序类型在逻辑上讲存在六种可能的排列顺序,即TN + TQ + P,TN + P + TQ,TQ + TN + P,TQ + P + TN, P + TQ + TN, P + TN + TQ。根据本文的分析,上述可能式中谓语还存在体宾结构与谓宾结构,肯定与否定的区别。时间词则包含时间长度与时间次数的区别。下面我们就分别对上述可能性进行考查。首先来看谓语是谓宾结构的情况:
(16a)零点相约两次/一小时/*两天
b)零点两次相约/*一小时/*两天
c)两次零点相约/*一小时/两天
d)两次相约零点/*一小时/两天
e)相约零点两次/一小时/*两天
f)*相约两次零点/*一小时/*两天
通过上例我们大致可以发现:第一,上式中的谓宾结构是兼类的,若换成不具兼类性质的“出生”则(16a-f)均不成立;第二,仅(16a-c)中的谓语可改为否定:
(16a’)零点没相约两次/一小时/*两天
b’)零点两次没相约/*一小时/*两天
c’)两次零点没相约/*一小时/两天
d’)*两次没相约零点/*一小时/*两天
e’)*没相约零点两次/*一小时/*两天
f’)*没相约两次零点/*一小时/*两天
当时间量为频率时,我们发现,(16a-b)中时间频率修饰的是“相约”这个动作发生的次数,而(16c-d)中则指的是“相约在零点”(或“在零点相约”)这件事情出现的次数。也就是说,两种情况下该时间频率量词的限定范围不同。13这也就是为什么(16f)不成立的原因,因为这里频率量词的插入导致相应体宾结构的内部出现了不平衡,使得“两次”只能修饰动词“相约”。但是当具有领属关系的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在同一层面修饰谓语时,具有领属意义的词应较之具有从属意义的词更靠前出现。这一点是符合人类的普遍认知规律的,因为根据我们的认知,一般总是先有领有者再有从属者,而不是反之。另外,在同一平面上领有者的地位总较之从属者要来得高。(16f)中的“零点”却出现在“两次”后,故而不合法。而(16c-d)合法,如上所述,是因为其中的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并不处于同一平面,“零点”说明“相约”发生的时间,而“两次”指“相约在零点”这件事发生的次数。14
当时间频率改为时间长度时,句子的合法性则发生了变化。其中又有两种情况,第一,该时间长度范围小于相应时间词所表达的范围;第二,该时间长度范围大于相应时间词所指的范围。15先看第一种情况,将“量词”替换为“一小时”后指“零点时分中的一小时”,时间长度范围小于时间词的范围。根据上文范围更大的领有者先出现的分析,“零点”应出现在“一小时前”,因此(16a)可接受。但(16b)中的一小时却不能接受,那是因为时间长度“一小时”与时间频率“两次”相比强调的是动作的持续性,其对谓语的结果属性的表达更为强烈,因此对谓语后结果补语位置的出现的要求也更高。事实上,当补上了表结果的词后句子还是可以接受的,如“零点一小时相约好了”就表示“相约”的动作在零点做了一小时。同样的道理,虽然在(16c-e)中时间词与时间长度不在同一句法层面,但也因为时间长度强烈的结果属性,谓语后仍应出现表结果属性的词。与(16b)有所不同的是,对于(16c-e)中的复合谓语“零点相约”(或“相约零点”)其后的结果补语位只能由时间长度量词本身来填充。因此,(16c-d)不合法,而(16e)合法。再来看第二种情况。将“两次”换成“两天”后指的是“两天中的零点时分”。这时,时间长度的范围要大于时间词所指的范围。(16a-b)与(16e)中范围大的“两天”出现在范围小的“零点”后故而不合法,(16c-d)合法。另外,通过上述分析我们也可以发现,当时间量词的范围小于时间词的范围时,句子强调的一定是相应的时间量(长度或次数),反之则强调时间词所指的时间。所以,虽然(16e)中的“零点”与“两天”并不处于同一句法层面,但将“两天”置于“零点”后的结果补语位则代表相应谓语动作持续出现了“两天”,而“相约零点”作为谓语显然不具有这样长的持续性。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16e)的不合法性。
最后来看一下谓宾结构否定的情况。(16a’-f’)显示仅(16a-c)中的谓宾结构允许否定。通过观察可以发现,成立的(16a’-c’)中否定谓语均出现在时间词之后,而不合法的(16d’-f’)中相应否定谓语却出现在了时间词前。上一节中我们曾指出,与肯定性谓语不同,否定性谓语中并不存在一个具体动作的起点。比如,“没相约”这个状态中并未出现过一个“相约”的动作。因此,也只能说在某个时间后处于一个否定的状态,却不能说相应否定的动作出现在某个时间,因为不存在这个动作。16所以(16d’-f’)不合法,相应时间量词的情况也不合法。
综合上述分析,我们提出现代汉语谓宾结构中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的语序类型蕴涵关系逻辑式为:
规则四:CPOSA + TN + TQF⊃TQL(Pm)⊃TQF⊃TQL(Pr) + CPOSA + TN⊃TQF⊃TQL (Pr) + TN + CPOSA⊃CPOSN⊃TN + TQF + CPOSA⊃CPOSN⊃TN + CPOSA⊃CPOSN + TQF⊃TQL(Pm)17
上述规则包含五种语序类型,分别是a)时间词出现在肯定兼类谓宾结构与时间频率量词或从属时间量词之间;b)时间词出现在时间频率量词或领有时间长度量词加上肯定兼类谓宾结构之后;c)时间词出现在时间频率量词或领有时间长度量词与肯定或否定兼类谓宾结构之间;d)时间词出现在时间频率量词加上肯定或否定兼类谓宾结构之前;以及e)时间词出现在肯定或否定兼类谓宾结构加上时间频率量词或从属时间长度量词之前。
这样规则四的语序类型学解释就在于:如果语序a)成立,那么语序b)也成立;如果语序b)成立,那么语序c)也成立;如果语序c)成立,那么语序d)也成立;如果语序d)成立,那么语序e)也成立。
接下来我们考察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时的另一种情况,即体宾结构作谓语。
(17a)昨天开车两次/三年/*两天
b)昨天两次开车/*三年/*两天
c)*两次昨天开车/*三年/*两天
d)*两次开车昨天/*三年/*两天
e)*开车昨天两次/*三年/*两天
f)*开车两次昨天/*三年/*两天
上述合法的句子,其否定式也合法:
(17a’)昨天不开车两次/三年
b’)昨天两次不开车
相对于谓宾结构,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在体宾结构的谓语句中受到的限制似乎更多。第二节中曾提到,谓宾结构所承担的功能要大于体宾结构,兼类谓宾结构可作体宾结构用。也就是说体宾结构可出现的位置,谓宾结构也可出现,而谓宾结构可出现的位置体宾结构则不一定能出现。上文讨论到,(16a-b)与(16c-e)的不同之处在于,(16a-b)中的时间量词直接修饰谓语,而(16c-e)中相应的时间量词只能理解为对谓语加上时间词的修饰。考查其内部,实际上时间词“零点”成了动词“相约”的宾语。(详见朱德熙,1982)并且如本文所分析的那样是做真宾语,而非准宾语。对于谓宾结构“相约”,其自身没有带体词性的真宾语,但由于其兼类的性质可以带上一个真宾语,从而形成了“相约零点”的结构,并可以整体由时间量修饰。但对于(17)中的体宾结构“开车”,我们发现,其本身就已经包含一个体词性的真宾语“车”。与谓宾结构不同的是,已经含有体词性宾语的体宾结构后不能再跟体词性的真宾语,即体宾动词后只能有一个真宾语。因此,(17d-f)不合法。此外,相较(16c)中的“零点相约”可作“在零点相约”的理解不同,(17c)中的“昨天开车”却无法理解为“*在昨天的开车”。那么既然“昨天开车”不能像“零点相约”一样被看作一个整体,相应的时间量当然也无法对该整体进行修饰了。而对于时间词来说,范围更小的时间频率其语义中的结果性更具“知觉突显性”(perceptual prominence),即相对于作为“背景”(ground)的独立于谓语的时间词,按照“普雷格朗茨原则”(the principle of Pragnanz),更小范围的强调结果属性且具有完型特征的时间量更易被看作“图形”(figure)。(详见Ungerer & Schmid,1996:156-186)因此,突显程度更高的时间量应更靠近静态的体宾结构。(见梅德明、韩巍峰,2009b)所以(17c)不合法。
我们提出,现代汉语体宾结构小句中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的语序类型蕴涵关系逻辑式为:
规则五:TN + TQF + NOSA⊃NOSN⊃TN + NOSA⊃NOSN + TQF⊃TQL(Pm)18
对上述规则的语序类型学解释为:若时间频率量词可以出现在时间词与肯定性或否定性体宾结构中间,那么相应时间频率量词及从属时间长度量词可以出现在时间词加上肯定或否定性体宾结构之后。
通过对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的语序类型学研究,我们至少发现,一、如果某一位置可以出现时间长度量词,那么该位置上一定可以出现时间频率量词。因为时间频率可以指动作的持续性也可以指非持续性,而时间长度则只能指动作的持续性,范围较频率窄。因此时间长度可以修饰的动作,时间频率一定也可以,而反之却未必。二、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时两者之间存在广义的领属关系。三、时间词与时间量词作用于同一句法层面时所指范围更大的词在线性顺序上应更靠前。此外,更重要的一点是,比较规则四与规则五中最右侧的后件被蕴涵项,我们发现“时间词+谓语+时间量词”的语序在现代汉语中占据优势地位,但是该结构中的时间量词不包括对于相应时间词具有领有意义的时间长度量词。这一点也显示出时间量词内部频率与长度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差异,表示发生次数的频率总能被看作是从属于时间词的。同时,需要重申的是,该语序结构是优势语序,而不是绝对语序。
五、结语
本文就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在现代汉语中的语序类型作了研究,并相应地总结出了五条规则。通过分析,我们发现语序分为优势语序与劣势语序,优势语序是总能出现的语序,但并不是唯一能出现的语序。这事实上又一次证明了没有纯粹或绝对的语序这一类型学规律。因此,在相应语序类型学的研究中,对于对象的性质与范围的界定就显得尤为重要。而总结出的语序类型则不应被视作是简单的语法成分之间线性的排列,对各个成分的属性与其之间句法与语义上的制约关系的认识是对相应语序作出合理解释的前提。而语序类型的解释应体现出人类的普遍认知原则。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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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石毓智(2002)“论语言的基本语序对其语法系统的影响---兼论现代汉语句子组织信息的原则形成的历史动因” 《外国语》[1]
[10] 徐烈炯、刘丹青(2007)《话题的结构与功能》(增订本)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11] 朱德熙(1982)《语法讲义》 北京:商务印书馆
1 石毓智(2002)将本文所说的时间词定义为“时间位置”,将时间量词称为“时间称量”,将两者统归于“时间词”的范畴。但正如朱德熙(1982:43)所指出的那样,“时间词都表示时间,但是表示时间的词不一定是时间词”。石文的分类看似简单,但却易将“时间词”与“表时间的词”混为一谈,且造成术语上的混用。为统一,石文所谓的“时间位置”与“时间称量”在本文中均统称“时间词”与“时间量词”。
2 *表示该句不合法,全文同。
3 本节方言例句均引自李如龙(2007:212-215)。
4 其中CPOS 代表“兼类谓宾结构”(Cross-categorial Predicate Object Structure);TN 代表“时间词”(Time Nominals);POS代表“谓宾结构”(Predicate Object Structure);Prep 代表“介词”(Preposition);NOS 代表“体宾结构”(Nominal Object Structure)。
5 而有些表示时间点的时间词也可解读为一定的时间段,如“相约零点”中的“零点”可以理解为“零点时分”,即“在零点时分的某个时间点相约”。这一点下文的讨论中会提到。
6 需要指出的是,时间段加上时间点的这种结构与下文所讨论的时间量词中时间长度与时间次数之间的关系是不同的。虽然也有时间长度加上时间次数的结构,但两者之间是并列的关系,结构中成分之间的位置可以互换(虽然互换前后意思不同),如“三年一次”,“一次三年”。而两者处于从属关系的时间段与时间点则不允许结构上的位置互换,如“昨天八点半”,但“*八点半昨天”。
8 当然,如果我们将(10a)中的“已经”移至时间量前,在普通话中读起来会觉得并不顺。我们认为这是由句子的可接受性程度高低不同引起的,而并非合法性问题。比如,同样的句子在方言,如上海话中,就没有可接受性问题:
10b)伊已经三年做了。
9 当然,有理由说,这里的“不做”是“停止做”的意思,并且由“做”到“不做”的过程就是该动作的起点。但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一理解中真正的动作是“停止”,而非“做”,而“停止”虽然具有完成状态,却难以表达持续的语义。比如说“做了三年”可以指“做”这个动作持续了三年,而“停了三年”则只能说是“停”这个动作完成后,“停”这个状态持续了三年,其中的“停”实为形容词。
10 其中TQL代表“时间长度量词”(Time Quantifiers of Length);PA代表“肯定性谓语”(Affirmative Predicate);PN代表“否定性谓语”(Negative Predicate)。
11 关于时间词与时间量词的主题化分析,我们将另文讨论。
12 其中TQF代表“时间频率量词”(Time Quantifiers of Frequency);TO代表“主题化的真宾语”(Topicalized Object)。
13 (16a)中的“两次可以理解为是修饰“相约”的,如“在零点/相约两次”。也可作修饰“在零点相约”的理解,如“在零点相约/有两次”。该理解与上述分析不矛盾。
14 这与频率和动词之间的距离关系不大。(16d)只能读作“两次/相约(在)零点”,而不允许“两次相约/(在)零点”。
15 (16)例中的“零点”事实上指的是“零点时分”,而不是“午夜十二点整”那么具体的时间。
16 这里所讨论的“否定”指的是句法上的否定,而非简单的语义上的否定。比如,“违约”在语义上指“没有遵守约定”,是否定的。但在句法上它是肯定的,即“违约”这个动作出现了。所谓句法否定,即通过“不”,“没”等否定词对谓语的否定。句法上呈现否定的句子其语义也不一定做否定的理解,如“他没有违约”的意思是说“他履约了”,是肯定的。
17 其中,CPOSA代表“肯定兼类谓宾结构”(Affirmative Cross-categorial Predicate Object Structure);CPOSN代表“否定兼类谓宾结构”(Negative Cross-categorial Predicate Object Structure);TQL(Pr)代表“领有时间长度量词”(Possessor Time Quantifiers of Length);TQL(Pm)代表“从属时间长度量词”(Possessum Time Quantifiers of Length)。
18 其中,NOSA代表“肯定性体宾结构”(Affirmative Nominal Object Structure);NOSN代表“否定性体宾结构”(Negative Nominal Object Structure)。
Weifeng Han
E-mail: [email protected]
提要:本文考察了现代汉语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单独出现与共现时的小句语序类型,并总结出了五条语序类型蕴涵规则。本文认为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在小句中的相对位置与谓语结构的属性,真宾语与准宾语的相对位置,以及时间长度量词与时间频率量词的互补分布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本文的三点结论是,如果某一位置可以出现时间长度量词,那么该位置上一定可以出现时间频率量词;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时两者之间存在广义领属关系;时间词与时间量词作用于同一句法层面上时,所指范围更大的词在线形顺序上应更靠前。
关键词:时间词 时间量词 语序类型学
Abstract: This paper examines Chinese clausal word order with Time Nominals and Time Quantifiers. It is found that the word order of Time Nominals and Time Quantifiers are, at least, decided by the nature of predicate structure, the relative positions between real object and pseudo-object, and complementary distribution of Time Quantifiers of Length and those of Frequency. It is concluded with three principles, i.e. a) if a position in the clause can be occupied by a Time Quantifier of Length, it can also be occupied by a Time Quantifier of Frequency; b) there is possessor-possessum relation between concurrent Time Nominal and Time Quantifier; and c) if a Time Nominal and a Time Quantifier co-occur at the same syntactic level, the one with a wider scope of reference appears leftward.
Key words: time nominals; time quantifiers; word order typology
一、引言
当代语言类型学主要关注语法研究,其中语序更成为当代类型学的核心领域。(刘丹青,2003:7)Greenberg(1966)被公认为是当代语言类型学的开山之作,该文标题的关键词就是“语序”(order),而当时所提出的里程碑式的句法共性规则中更是有半数以上是直接关于语序的。不论哪一种语言,句子语序所包含的基本成分都是主语(S),动词(V)和宾语(O)。相应的逻辑排列总共有六种,即SVO,SOV,VSO,VOS,OSV和OVS。据统计,人类语言中约90%采用SVO或SOV的语序。(见石毓智,2002)而除巴西北部仅约350人使用的Hixkaryana外,几乎没有其他语言使用OVS的语序。(见陆俭明、沈阳,2004:424)汉语则属于SVO语序。
除了S或V与O之外,小句语序还可能包括其他成分。语言学上一般将这些成分看作“附加语”(adjunct)或“修饰语”(modifier)。Li(2000)的研究指出,典型的SVO语言其类型学特征中附加语X往往出现在动宾结构(VO)之后,其蕴涵关系逻辑式可做如下表示(另见石毓智,2002):
SVO⊃SVOX,X=介词短语,副词短语,结果成分,等等。
但是,由于动补结构的建立,上式中的X在十五世纪左右在汉语中消失了,从而形成了现代汉语句子组织信息的原则,即“伴随特征+谓语动词+结果特征”。并且不管什么词类,只要表示结果就必须出现在相应的谓语之后。(见同上)
时间词(Time Nominals)是句子附加成分语序类型研究的重要方面。所谓时间词指的是“能做‘在’‘到’‘等到’的宾语,并且能用‘这个时候’‘那个时候’指称的体词”(朱德熙,1982:43),如“今天”、“去年”、“星期一”、“零点”等。时间词不同于时间量词(Time Quantifiers)。虽然都表示时间,也都属于体词,但时间量词强调的是时间的数量,如“一天”、“两年”、“三趟”等。它既不能做“在”、“到”、“等到”的宾语,也不能由“这个时候”、“那个时候”等指称。此外,表示时间的还有时间副词,如“已经”、突然“等;以及时间名词,如“时候”、“功夫”等。本文主要讨论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在现代汉语中的语序类型。
二、时间词的小句语序类型
时间词包括时间段和时间点。根据石毓智(2002)的分析,时间词1“是独立于动作的,并不是动作行为运动变化的结果,不属于结果成分。所以它们只能出现于谓语动词之前”,如:
(1)我昨天去逛商店了。
(1a)*我去逛商店了昨天。2
上文提到,时间词这种由谓语动词后逐渐移至只能出现在谓语动词前的变化是由动补结构的建立而导致的。因此,现代汉语“除个别表示结果的介词短语外,动宾之后不再允许任何其他成分出现”(同上)比如,比较项可以出现在古汉语及英语比较句谓语的右侧,而现代汉语则不能:
(2)Mary is even taller than John.
(3)季氏富于周公。《论语·先进》
然而,事实上,现代汉语中比较项是可以出现在谓语后的:
(4)他高过姚明,快过刘翔。
而程度较低的比较项也并非只能出现在谓语之后:
(5)他高不过姚明,快不过刘翔。
如果考查方言,类似于4)的结构则比比皆是:3
(6)广州粤语:今日暖过琴日。(今天比昨天暖和)
汝城方言:病人强过郎中。(病人要比郎中强)
平度方言:这个好起那个。(这个比那个好)
除比较项外,方言中其他表示数量、程度、顺序等成分也可出现在谓语之后。就连“唤江郎觉”这样只允许在古汉语里出现的情况,方言中也合法:
(7)梅县话:讲少两句话。(少说两句话)
装得系多东西落。(装得下许多东西)
长沙话:你莫吃净菜。(你别净吃菜)
扭螺丝不动。(转不动螺丝)
上海话:国庆节到快啦。(国庆节快到了)
晒其干。(晒干它)
温州话:渠个人好显。(这个人很好)
把刀割佢勿落。(这把刀割不下它)
厦门话:汝行事先,我行路尾。(你先走,我后走)
掠伊会着。(抓得到他)
广州粤语:唔该你斟杯茶畀我先。(请你先到一杯茶给我)
佢食得肥猪肉多,所以肚屙。(他吃多了肥猪肉,所以拉肚子)
重新考查时间词的句法位置,事实上,现代汉语中时间词也是可以出现在谓语之后的,如:
(8)我出生在1980年。
(9)相约在零点。
那么,为什么(8-9)例合法,而(1a)却不合法?我们认为,(1a)与(8-9)例中的谓语本质上存在着区别。(1a)中的谓语“逛商店”其内部结构是体宾性的,即动词“逛”加上体词性宾语“商店”。在体宾结构中相应动词之后可以带上体词性的宾语,也只能带体词宾语,如“逛超市”、“逛马路”,但“*逛喜欢”。而(8-9)例中的谓语“出生”与“相约”则属于谓宾性的结构,相应动词带上的不是体词而是谓词性的宾语,如“出来”、“出发”、“出动”、“相拥”、“相对”等。谓宾结构后可以带上表示时量、动量、名量等“准宾语”,而体宾结构却一般不可以。虽然,(1a)中的“昨天”可做“真宾语”,但由于体宾动词的特性其后的真宾语位只能由一个真宾语占据,(1a)中体宾动词“逛”后已经有了体词性的“商店”,“昨天”当然也就找不到它的位置了。此外,与体宾动词不同的是,有些渭宾动词还可带上体词性的宾语。(见朱德熙,1982:58-59)换句话说,谓宾动词所承担的功能大于体宾动词。因此,体宾动词可出现的位置,谓宾动词一般也可出现,而谓宾动词可出现的位置,体宾动词则不一定能出现。
另外,我们注意到,在(8-9)例中后置的时间词前均有介词“在”。其中(8)例的“在”省去后句子不合法,而(9)例中的“在”省去后句子仍合法。我们认为,首先加上“在”合法是因为,前面提到,(8-9)例中的谓语结构可带准宾语,但“1980年”与“零点”既不是动量名词,也不是时量或数量名词。因此其无法直接占据宾语位置。这个情况下,“在”作为“不得已的方法”(last resort)出现,使上述时间词出现在介宾的位置,属于句法上的强制要求。由于谓宾结构中宾语的谓词性特征,相应的谓词宾语均可单独与上述介宾结构结合表达完整的意思,如“生在1980年”。而相应的体宾结构,由于动词强调的是其后的体词性宾语,而体词性宾语却不能单独与相应介宾结构组合构成合法的有意义的句子,如,“*商店在昨天”。因此即便在(1a)中的“昨天”前加上介词也不成立。另一方面,(9)例中的“在”省去后仍合法是因为,与体宾动词和相应体宾结构不同的是,有些谓宾动词及相应的谓宾结构后还可带体词性宾语。虽然(9)中的“零点”不是“准宾语”,但却是货真价实的体词性“真宾语”。我们认为,(8)与(9)之间的区别在于,(9)例中的“相约”是具有“兼类”(cross-categorial)性质的谓宾结构,而对于兼类谓宾结构,其后时间词可直接占据相应结构的真宾语位,而无须介词引出。与(9)例相似的流行歌曲《相约九八》其歌名就是典型的例子。这样,现代汉语时间词的语序类型蕴涵关系逻辑式可表示为:
规则一:CPOS + TN⊃POS + Prep + TN⊃TN + NOS⊃POS4
上式是由两个逻辑式写成的,即CPOS + TN⊃POS + Prep + TN与POS + Prep + TN⊃TN + NOS⊃POS。上述规则的类型学解释为:如果时间词可以出现在兼类谓宾结构后,那么在介词的引导下相应时间词可以出现在所有谓宾结构后;如果时间词在介词的引导下可以出现在谓宾结构后,那么相应的时间词可以出现在体宾结构或谓宾结构前。
上述蕴涵关系式中,蕴含关系(⊃)左侧的是蕴涵项(implicature),或“前件”;其右侧的是被蕴涵项(implicatum),或“后件”。按照Greenberg(1966),语序蕴涵关系一般是单向的,其中做后件的语序是优势语序。根据语序和谐(harmony)的原则,优势语序总能存在,而非优势(或劣势)语序却只能在与优势语序和谐的结构也存在的情况下存在。(另见刘丹青,2003:35-37)因此,根据上述规则,现代汉语中时间词出现在谓语动词前是优势语序,但不是唯一的语序。
另外,关于时间词内部“时间段”与“时间点”的区分,我们认为意义不大。因为即便将(8)与(9)中的时间段与时间点位置互换,省去介词后,(8a)仍不成立,而(9a)却仍合法:
(8a)*我出生零点。
(9a)相约1980年。
原因在于所谓的时间段其实就是指其自身内部的某个时间点而已。比如,“出生在1980年”不可能是说“出生”的动作延续了“1980年”整整一年,而是说它发生在那一年中的某一点时间。5时间段与时间点之间的蕴涵关系可以由时间段加上时间点的结构看出来,如“昨天八点半”。6
三、时间量词的小句语序类型
时间量词表示时间的数量,但它不是时间词。作为体词,对时间量词的提问不能用指代时间词的“什么时候”,而需要用“多久”或“多少次”等指称时间长度与时间次数的词。石文(2002)提出时间量词是“行为动作运动变化的数量特征,它们表达谓语动词的结果属性,因此只能出现于谓语动词之后”,如:
(10)我已经做了三年了。
(10a)*我三年已经做了。
(11)我已经看过两遍了。
(11a)*我两遍已经看过了。
对于上述情况,若句子表达完全否定的意义,那么最小基本量可以出现于谓语之前,如“我一次也没去过”。事实上,对于现代汉语来说,表时间长度的非最小基本量在否定句中也可出现在谓语前,如:
(12)我已经三年不做了。
其实,不光是谓语表示否定,肯定的情况下,时间长度也可能出现在谓语之前,如:
(13)他已经三年做好了。
那么,为什么(12-13)成立,而(10a)却不成立呢?我们先看与(10a)最接近的(13)例,可以发现,(10a)中时间副词“已经”出现在时间量词“三年”后,而(13)中却出现在前。对于这一问题,我们认为(13)与下例(13a)的意思是不同的:
(13a)他已经做好三年了。
区别在于,第一,(13)中的时间量指的是“做”这个动作持续到说话时三年了,而(13a)则说的是“做”这个动作完成后到说话时已三年了。第二,虽然都是“做好”,但(13a)暗示“做”这个动作已全部完成,而(13)则只说明“做”这个动作完成了三年的量,至于三年是否代表该动作整体已全部完成却不得而知。换句话说,(13)中的“已经”修饰的是时间量,而(13a)中的“已经”则强调谓语“做”的完成状态。那么(10a)不成立的原因就在于将原本修饰时间量的副词放在了谓语中心词的修饰语位置,导致了句子的不合法。8
但是,这里有一个谓语肯定与否定之间的差异。与(13)和(13a)之间语义上的差别不同,(12)与(12a)在语义上似乎是一致的:
(12a)我已经不做三年了。
显然,(12)与(12a)说的都是“不做”这个状态所持续的时间。我们认为,这是由谓语本身的语义特征所决定的。(13a)中的“做”表示的是一个已经开始并进行的动作完成的状态。而“不做”,如果非要说是和“做”一样的一个动作完成状态的话,那么我们却找不到这个动作的起点。9也就是说,(12)与(12a)中的“已经”直接修饰的不是谓语,而是时间量词。
我们提出,现代汉语时间长度量词的语序类型蕴涵关系逻辑式为:
规则二:TQL + PA⊃TQL + PN⊃PA⊃PN + TQL10
上式的类型学解释为:如果时间长度量词能够出现在肯定性谓语前,那么它也能出现在否定性谓语前;如果时间长度量词能够出现在否定性谓语前,那么它也可以出现在肯定或否定性谓语后。
接下来,我们来看一下时间频率量词(即表次数的时间量词)的小句位置。正如本文所一直强调的那样,语言类型不是绝对的。(11a的上海话对应例子可以接受:
(11b)阿拉两遍已经看过了。
(11b)在上海话中合法,但其语义的具体所指,既什么看了两遍,却不清楚。那是因为,“看”后的“两遍”,作为时间量词,只能被看作是一个准宾语,而若将其真宾语补上,则句意就会显得更为清晰,如:
(14)迭部电影阿拉两遍已经看过了。
有意思的是,当相对于(11b)的普通话(11a)不成立时,相对于(14)例的普通话(15)却是合法的:
(15)这部电影,我两遍已经看过了。
我们认为,造成上述现象的原因在于,上海话中时间频率量词出现在谓语前时不需要一个与其具有广义领属关系的主题化成分,而在普通话中该成分则必须是显性的。这种将句首的“这部电影”作主题化分析的优点在于,我们也可以将谓语前的时间量词看作“次主题化”或“次次主题化”的结果。(详见徐烈炯、刘丹青,2007)因为两个主题之间具有广义的领属关系,使得相应的句子不仅合法,语义也更完整。11这样就解释了下例(15a-d)不合格的原因。因为原本处于真宾语位的“电影”其语义突显性要远高于处于从属准宾语位的“两遍”,所以应先将真宾语主题化,而(15a-b)中主题化的只有准宾语,真宾语却原地不动导致句子的不合法。同时,正因为准宾语处于从属的地位,根据梅德明、韩巍峰(2009a)的分析,主题化时真宾语应处于更靠前的主题位。而(15c-d)中准宾语却位置更靠前,故而不合法:
(15a)*我两遍已经看过这部电影了。
(15b)*两遍我已经看过这部电影了。
(15c)*我两遍已经这部电影看过了。
(15d)*两遍我这部电影已经看过了。
我们将现代汉语时间频率量词的语序类型蕴涵关系逻辑式描述为如下:
规则三:TQF + PA⊃TO + TQF + PA⊃TQF + PN⊃PA⊃PN + TQF12
对于上式的类型学解释为:如果时间频率量词可以出现在肯定性谓语前,那么相应的具有广义领属关系的真宾语允许主题化至该时间频率量词前;如果时间频率量词可以出现在与其具有广义领属关系的主题化真宾语与肯定性谓语之间,那么该时间频率量词也可出现在否定性谓语前;如果时间频率量词可以出现在否定性谓语前,那么它也可以出现在肯定或否定性谓语后。
同关于时间词的规则一相同,上述规则二与规则三中最右侧的均为优势语序。当然,它们在现代汉语中也拥有出现频率高,内部结构稳定的“优势”句法地位。
四、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时的语序类型
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在小句中共现时与谓语(P)之间的语序类型在逻辑上讲存在六种可能的排列顺序,即TN + TQ + P,TN + P + TQ,TQ + TN + P,TQ + P + TN, P + TQ + TN, P + TN + TQ。根据本文的分析,上述可能式中谓语还存在体宾结构与谓宾结构,肯定与否定的区别。时间词则包含时间长度与时间次数的区别。下面我们就分别对上述可能性进行考查。首先来看谓语是谓宾结构的情况:
(16a)零点相约两次/一小时/*两天
b)零点两次相约/*一小时/*两天
c)两次零点相约/*一小时/两天
d)两次相约零点/*一小时/两天
e)相约零点两次/一小时/*两天
f)*相约两次零点/*一小时/*两天
通过上例我们大致可以发现:第一,上式中的谓宾结构是兼类的,若换成不具兼类性质的“出生”则(16a-f)均不成立;第二,仅(16a-c)中的谓语可改为否定:
(16a’)零点没相约两次/一小时/*两天
b’)零点两次没相约/*一小时/*两天
c’)两次零点没相约/*一小时/两天
d’)*两次没相约零点/*一小时/*两天
e’)*没相约零点两次/*一小时/*两天
f’)*没相约两次零点/*一小时/*两天
当时间量为频率时,我们发现,(16a-b)中时间频率修饰的是“相约”这个动作发生的次数,而(16c-d)中则指的是“相约在零点”(或“在零点相约”)这件事情出现的次数。也就是说,两种情况下该时间频率量词的限定范围不同。13这也就是为什么(16f)不成立的原因,因为这里频率量词的插入导致相应体宾结构的内部出现了不平衡,使得“两次”只能修饰动词“相约”。但是当具有领属关系的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在同一层面修饰谓语时,具有领属意义的词应较之具有从属意义的词更靠前出现。这一点是符合人类的普遍认知规律的,因为根据我们的认知,一般总是先有领有者再有从属者,而不是反之。另外,在同一平面上领有者的地位总较之从属者要来得高。(16f)中的“零点”却出现在“两次”后,故而不合法。而(16c-d)合法,如上所述,是因为其中的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并不处于同一平面,“零点”说明“相约”发生的时间,而“两次”指“相约在零点”这件事发生的次数。14
当时间频率改为时间长度时,句子的合法性则发生了变化。其中又有两种情况,第一,该时间长度范围小于相应时间词所表达的范围;第二,该时间长度范围大于相应时间词所指的范围。15先看第一种情况,将“量词”替换为“一小时”后指“零点时分中的一小时”,时间长度范围小于时间词的范围。根据上文范围更大的领有者先出现的分析,“零点”应出现在“一小时前”,因此(16a)可接受。但(16b)中的一小时却不能接受,那是因为时间长度“一小时”与时间频率“两次”相比强调的是动作的持续性,其对谓语的结果属性的表达更为强烈,因此对谓语后结果补语位置的出现的要求也更高。事实上,当补上了表结果的词后句子还是可以接受的,如“零点一小时相约好了”就表示“相约”的动作在零点做了一小时。同样的道理,虽然在(16c-e)中时间词与时间长度不在同一句法层面,但也因为时间长度强烈的结果属性,谓语后仍应出现表结果属性的词。与(16b)有所不同的是,对于(16c-e)中的复合谓语“零点相约”(或“相约零点”)其后的结果补语位只能由时间长度量词本身来填充。因此,(16c-d)不合法,而(16e)合法。再来看第二种情况。将“两次”换成“两天”后指的是“两天中的零点时分”。这时,时间长度的范围要大于时间词所指的范围。(16a-b)与(16e)中范围大的“两天”出现在范围小的“零点”后故而不合法,(16c-d)合法。另外,通过上述分析我们也可以发现,当时间量词的范围小于时间词的范围时,句子强调的一定是相应的时间量(长度或次数),反之则强调时间词所指的时间。所以,虽然(16e)中的“零点”与“两天”并不处于同一句法层面,但将“两天”置于“零点”后的结果补语位则代表相应谓语动作持续出现了“两天”,而“相约零点”作为谓语显然不具有这样长的持续性。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16e)的不合法性。
最后来看一下谓宾结构否定的情况。(16a’-f’)显示仅(16a-c)中的谓宾结构允许否定。通过观察可以发现,成立的(16a’-c’)中否定谓语均出现在时间词之后,而不合法的(16d’-f’)中相应否定谓语却出现在了时间词前。上一节中我们曾指出,与肯定性谓语不同,否定性谓语中并不存在一个具体动作的起点。比如,“没相约”这个状态中并未出现过一个“相约”的动作。因此,也只能说在某个时间后处于一个否定的状态,却不能说相应否定的动作出现在某个时间,因为不存在这个动作。16所以(16d’-f’)不合法,相应时间量词的情况也不合法。
综合上述分析,我们提出现代汉语谓宾结构中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的语序类型蕴涵关系逻辑式为:
规则四:CPOSA + TN + TQF⊃TQL(Pm)⊃TQF⊃TQL(Pr) + CPOSA + TN⊃TQF⊃TQL (Pr) + TN + CPOSA⊃CPOSN⊃TN + TQF + CPOSA⊃CPOSN⊃TN + CPOSA⊃CPOSN + TQF⊃TQL(Pm)17
上述规则包含五种语序类型,分别是a)时间词出现在肯定兼类谓宾结构与时间频率量词或从属时间量词之间;b)时间词出现在时间频率量词或领有时间长度量词加上肯定兼类谓宾结构之后;c)时间词出现在时间频率量词或领有时间长度量词与肯定或否定兼类谓宾结构之间;d)时间词出现在时间频率量词加上肯定或否定兼类谓宾结构之前;以及e)时间词出现在肯定或否定兼类谓宾结构加上时间频率量词或从属时间长度量词之前。
这样规则四的语序类型学解释就在于:如果语序a)成立,那么语序b)也成立;如果语序b)成立,那么语序c)也成立;如果语序c)成立,那么语序d)也成立;如果语序d)成立,那么语序e)也成立。
接下来我们考察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时的另一种情况,即体宾结构作谓语。
(17a)昨天开车两次/三年/*两天
b)昨天两次开车/*三年/*两天
c)*两次昨天开车/*三年/*两天
d)*两次开车昨天/*三年/*两天
e)*开车昨天两次/*三年/*两天
f)*开车两次昨天/*三年/*两天
上述合法的句子,其否定式也合法:
(17a’)昨天不开车两次/三年
b’)昨天两次不开车
相对于谓宾结构,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在体宾结构的谓语句中受到的限制似乎更多。第二节中曾提到,谓宾结构所承担的功能要大于体宾结构,兼类谓宾结构可作体宾结构用。也就是说体宾结构可出现的位置,谓宾结构也可出现,而谓宾结构可出现的位置体宾结构则不一定能出现。上文讨论到,(16a-b)与(16c-e)的不同之处在于,(16a-b)中的时间量词直接修饰谓语,而(16c-e)中相应的时间量词只能理解为对谓语加上时间词的修饰。考查其内部,实际上时间词“零点”成了动词“相约”的宾语。(详见朱德熙,1982)并且如本文所分析的那样是做真宾语,而非准宾语。对于谓宾结构“相约”,其自身没有带体词性的真宾语,但由于其兼类的性质可以带上一个真宾语,从而形成了“相约零点”的结构,并可以整体由时间量修饰。但对于(17)中的体宾结构“开车”,我们发现,其本身就已经包含一个体词性的真宾语“车”。与谓宾结构不同的是,已经含有体词性宾语的体宾结构后不能再跟体词性的真宾语,即体宾动词后只能有一个真宾语。因此,(17d-f)不合法。此外,相较(16c)中的“零点相约”可作“在零点相约”的理解不同,(17c)中的“昨天开车”却无法理解为“*在昨天的开车”。那么既然“昨天开车”不能像“零点相约”一样被看作一个整体,相应的时间量当然也无法对该整体进行修饰了。而对于时间词来说,范围更小的时间频率其语义中的结果性更具“知觉突显性”(perceptual prominence),即相对于作为“背景”(ground)的独立于谓语的时间词,按照“普雷格朗茨原则”(the principle of Pragnanz),更小范围的强调结果属性且具有完型特征的时间量更易被看作“图形”(figure)。(详见Ungerer & Schmid,1996:156-186)因此,突显程度更高的时间量应更靠近静态的体宾结构。(见梅德明、韩巍峰,2009b)所以(17c)不合法。
我们提出,现代汉语体宾结构小句中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的语序类型蕴涵关系逻辑式为:
规则五:TN + TQF + NOSA⊃NOSN⊃TN + NOSA⊃NOSN + TQF⊃TQL(Pm)18
对上述规则的语序类型学解释为:若时间频率量词可以出现在时间词与肯定性或否定性体宾结构中间,那么相应时间频率量词及从属时间长度量词可以出现在时间词加上肯定或否定性体宾结构之后。
通过对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的语序类型学研究,我们至少发现,一、如果某一位置可以出现时间长度量词,那么该位置上一定可以出现时间频率量词。因为时间频率可以指动作的持续性也可以指非持续性,而时间长度则只能指动作的持续性,范围较频率窄。因此时间长度可以修饰的动作,时间频率一定也可以,而反之却未必。二、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共现时两者之间存在广义的领属关系。三、时间词与时间量词作用于同一句法层面时所指范围更大的词在线性顺序上应更靠前。此外,更重要的一点是,比较规则四与规则五中最右侧的后件被蕴涵项,我们发现“时间词+谓语+时间量词”的语序在现代汉语中占据优势地位,但是该结构中的时间量词不包括对于相应时间词具有领有意义的时间长度量词。这一点也显示出时间量词内部频率与长度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差异,表示发生次数的频率总能被看作是从属于时间词的。同时,需要重申的是,该语序结构是优势语序,而不是绝对语序。
五、结语
本文就时间词与时间量词在现代汉语中的语序类型作了研究,并相应地总结出了五条规则。通过分析,我们发现语序分为优势语序与劣势语序,优势语序是总能出现的语序,但并不是唯一能出现的语序。这事实上又一次证明了没有纯粹或绝对的语序这一类型学规律。因此,在相应语序类型学的研究中,对于对象的性质与范围的界定就显得尤为重要。而总结出的语序类型则不应被视作是简单的语法成分之间线性的排列,对各个成分的属性与其之间句法与语义上的制约关系的认识是对相应语序作出合理解释的前提。而语序类型的解释应体现出人类的普遍认知原则。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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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Li, C. N. (2000) “Beyond borrowing and interface: Contact-induced morphosyntactic change in Chinese.” 9th International Chinese Linguistic Confer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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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梅德明、韩巍峰(2009b)“静态动宾结构的主题分析” 《外国语》[6]
[9] 石毓智(2002)“论语言的基本语序对其语法系统的影响---兼论现代汉语句子组织信息的原则形成的历史动因” 《外国语》[1]
[10] 徐烈炯、刘丹青(2007)《话题的结构与功能》(增订本)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11] 朱德熙(1982)《语法讲义》 北京:商务印书馆
1 石毓智(2002)将本文所说的时间词定义为“时间位置”,将时间量词称为“时间称量”,将两者统归于“时间词”的范畴。但正如朱德熙(1982:43)所指出的那样,“时间词都表示时间,但是表示时间的词不一定是时间词”。石文的分类看似简单,但却易将“时间词”与“表时间的词”混为一谈,且造成术语上的混用。为统一,石文所谓的“时间位置”与“时间称量”在本文中均统称“时间词”与“时间量词”。
2 *表示该句不合法,全文同。
3 本节方言例句均引自李如龙(2007:212-215)。
4 其中CPOS 代表“兼类谓宾结构”(Cross-categorial Predicate Object Structure);TN 代表“时间词”(Time Nominals);POS代表“谓宾结构”(Predicate Object Structure);Prep 代表“介词”(Preposition);NOS 代表“体宾结构”(Nominal Object Structure)。
5 而有些表示时间点的时间词也可解读为一定的时间段,如“相约零点”中的“零点”可以理解为“零点时分”,即“在零点时分的某个时间点相约”。这一点下文的讨论中会提到。
6 需要指出的是,时间段加上时间点的这种结构与下文所讨论的时间量词中时间长度与时间次数之间的关系是不同的。虽然也有时间长度加上时间次数的结构,但两者之间是并列的关系,结构中成分之间的位置可以互换(虽然互换前后意思不同),如“三年一次”,“一次三年”。而两者处于从属关系的时间段与时间点则不允许结构上的位置互换,如“昨天八点半”,但“*八点半昨天”。
8 当然,如果我们将(10a)中的“已经”移至时间量前,在普通话中读起来会觉得并不顺。我们认为这是由句子的可接受性程度高低不同引起的,而并非合法性问题。比如,同样的句子在方言,如上海话中,就没有可接受性问题:
10b)伊已经三年做了。
9 当然,有理由说,这里的“不做”是“停止做”的意思,并且由“做”到“不做”的过程就是该动作的起点。但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一理解中真正的动作是“停止”,而非“做”,而“停止”虽然具有完成状态,却难以表达持续的语义。比如说“做了三年”可以指“做”这个动作持续了三年,而“停了三年”则只能说是“停”这个动作完成后,“停”这个状态持续了三年,其中的“停”实为形容词。
10 其中TQL代表“时间长度量词”(Time Quantifiers of Length);PA代表“肯定性谓语”(Affirmative Predicate);PN代表“否定性谓语”(Negative Predicate)。
11 关于时间词与时间量词的主题化分析,我们将另文讨论。
12 其中TQF代表“时间频率量词”(Time Quantifiers of Frequency);TO代表“主题化的真宾语”(Topicalized Object)。
13 (16a)中的“两次可以理解为是修饰“相约”的,如“在零点/相约两次”。也可作修饰“在零点相约”的理解,如“在零点相约/有两次”。该理解与上述分析不矛盾。
14 这与频率和动词之间的距离关系不大。(16d)只能读作“两次/相约(在)零点”,而不允许“两次相约/(在)零点”。
15 (16)例中的“零点”事实上指的是“零点时分”,而不是“午夜十二点整”那么具体的时间。
16 这里所讨论的“否定”指的是句法上的否定,而非简单的语义上的否定。比如,“违约”在语义上指“没有遵守约定”,是否定的。但在句法上它是肯定的,即“违约”这个动作出现了。所谓句法否定,即通过“不”,“没”等否定词对谓语的否定。句法上呈现否定的句子其语义也不一定做否定的理解,如“他没有违约”的意思是说“他履约了”,是肯定的。
17 其中,CPOSA代表“肯定兼类谓宾结构”(Affirmative Cross-categorial Predicate Object Structure);CPOSN代表“否定兼类谓宾结构”(Negative Cross-categorial Predicate Object Structure);TQL(Pr)代表“领有时间长度量词”(Possessor Time Quantifiers of Length);TQL(Pm)代表“从属时间长度量词”(Possessum Time Quantifiers of Length)。
18 其中,NOSA代表“肯定性体宾结构”(Affirmative Nominal Object Structure);NOSN代表“否定性体宾结构”(Negative Nominal Object Structure)。